他甘坐冷板凳,一坐20年,坐實了DNA上存在第六種元素——硫的重大發(fā)現(xiàn),先后獲評2005年中國高校十大科技進展和《環(huán)球科學》2007全球十大科學新聞;他極富個人魅力,從世界名校召集了一批青年才俊至其麾下,不到1年就建設起具有國際水準的“組合生物合成與新藥發(fā)現(xiàn)教育部重點實驗室”。
他,就是2年前與武漢大學結緣的中國科學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鄧子新。
跳出農門的山里娃
1957年3月,鄧子新出生于湖北省房縣,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要養(yǎng)活5個孩子,生活異常艱苦。常常半個月就把1個月的糧食全部吃完,看著饑腸轆轆的孩子們,父母用1斤米換5斤紅薯,只為讓孩子們多吃兩口。以至于鄧子新現(xiàn)在看到紅薯就發(fā)怵。
十幾歲的鄧子新已經(jīng)承擔起持家的重任,山間的小路上,常常見到他挑著百來斤茅草的幼小身影,幾十里的山路記錄下他的青春歲月,如今身上還有砍柴留下的累累傷痕。為了補貼家用,鄧子新還要去縣里的磚瓦廠挑磚、運瓦,壓得腰都直不起來,苦干一天才掙8毛錢。因為怕人看見要割“資本主義尾巴”,往往是天不亮就得趕路。
一次,父親要他去買醬油。售貨員把醬油遞給他,卻忘了收錢,鄧子新沾沾自喜地回到家,舉起5分錢,說:“爸爸,他給了我醬油,但是沒收錢?!备赣H很生氣,打了他一巴掌,斥責道,“你怎么能不給錢呢,快送回去?!彪m然家境貧寒,但父親的正直、誠實給年幼的鄧子新上了人生的第一課。
父母希望孩子們脫離這種貧苦的生活,千方百計地供他們讀書,希望知識能夠改變命運?!拔易x書的時候,連一個練習本都買不起,作業(yè)本都是頂格寫,左右那一點點縫隙都舍不得浪費。每學期的2塊錢學費,都遲遲無法交上?!编囎有抡f。
1975年,鄧子新高中畢業(yè)回到農村,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也是遠近聞名的“工分大王”。
1977年恢復高考,鄧子新燃起跳出農門的希望之光。進入備考階段,他卻還在工地上打眼放炮。經(jīng)常凌晨4點就要上工,別人放工,他還得留下來放炮,晚上8點,他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連吃飯洗澡都顧不上,就溫習起功課。2個月來,他每天睡覺沒超過3個小時,高考前一天,還在工地上開山放炮,第二天帶著滿身泥土走進考場。
功夫不負有心人,鄧子新以滿意的成績考入原華中農學院(今華中農業(yè)大學),成為土化系微生物專業(yè)的大學生?!按髮W是我生命的一個轉折點?!彼锌f千。
初入大學的鄧子新仿佛走進另一個世界,可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第一次英語考試,他考了全班倒數(shù)第一?!胺靠h的教學條件差,我念中學時,連書本都沒有,26個字母能夠理解全就已經(jīng)不錯了?!辈环?shù)乃刻於紨D出兩三個小時學英語。5點起床,跑到后山湖邊大聲朗讀。憑著這股鉆勁兒,鄧子新的成績一躍而起,名列前茅。
1982年,鄧子新畢業(yè)留校任教,并被推薦到歐洲分子生物中心戴維·霍普伍德教授門下深造。接觸世界頂尖科學前沿,鄧子新如饑似渴,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抓緊一切時間學習,從來沒有給自己放過一天假。他的住所附近是有名的風景區(qū),景色秀美。一到周末,同學們都去游山玩水,他卻獨自泡在實驗室里。他與時間賽跑,用3年時間就完成了學業(yè)的兩級跳,順利戴上英國皇家博士帽。
1988年5月,鄧子新婉拒老師們的挽留,攜同妻子一起回到祖國?;貒埃骶S?霍普伍德對鄧子新說了一句話:“鄧,你是個做基礎科學研究的料,要堅持。”這句話給了他莫大的鼓舞。
鄧子新一顆回國的心無比堅定。他坦言,自己從未想要留在英國。“我經(jīng)常想起我的家鄉(xiāng)和父老鄉(xiāng)親,走的時候,鄉(xiāng)親們拉著我的手說,‘子新,你可要回來,別人不回來,你可要回來。’”那時的他感受到,在老鄉(xiāng)們樸實的觀念里,如果不回來為國家做貢獻,會被看成是忘恩負祖的罪人。學習期滿,他不附帶任何條件地回到了母校任教。2000年,鄧子新進入上海交通大學創(chuàng)辦的Bio-X生命科學研究中心,組建了微生物遺傳學團隊。后任生命科學技術學院院長。
科研路上的實干家
剛剛回國的鄧子新面對的卻是國內大學爭相在科研上搞創(chuàng)收的局面,一個月只有90多塊錢工資的鄧子新不為所動,堅持搞自己的基礎研究。
在英國時,鄧子新每月補貼是158英鎊。他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用省下的錢和國家給留學生的免稅指標買了冰箱,就是為了回來以后便于存放試劑,使科研工作能夠開展起來。當時的武漢,科研條件相對落后,許多試劑買不到,鄧子新親自到北京上海去購買,那是家常便飯。
2005年,由教育部科學技術委員會評選的2005年度“中國高等學校十大科技進展”在京揭曉,鄧子新領銜的“DNA大分子上一種新的硫修飾”成果脫穎而出。
鄧子新團隊首次提出,在某些微生物基因組中作為生命中樞的DNA大分子上存在硫元素,而且分離出與硫修飾有關的完整基因簇。DNA新結構的最終闡明將豐富分子生物學的基礎理論,打開一個新的學科領域,也將為DNA損傷,甚至癌癥治療因子的作用機理提供理論基礎。
“十年磨一劍”,這一劍,鄧子新整整磨了20年。早在英國時,他就從一個司空見慣,不值得一提的偶然現(xiàn)象中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苗頭。當他歷經(jīng)千辛萬苦,第一次提出這個設想時,遭到的卻是一片質疑聲。但他選擇了堅持,在經(jīng)歷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后,依然前行。
1997年,鄧子新和同事分離出相關基因,這是他們第一次拿到DNA上存在硫修飾的證據(jù),但那時還沒有遺傳學、生物化學、尤其是沒有化學分析的最終證據(jù),難以服眾。
2003年,他著手申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的重點項目,但這一觀點并不為人普遍接受,答辯未能通過?;鹞J為這是一個有潛力的項目,以提供生命科學部主任基金的方式給了他一筆30萬元的資助。這是未達成共識的情況下得到的經(jīng)費,鄧子新很感動,因為這是對他挑戰(zhàn)常規(guī)的一種鼓勵。
師從鄧子新的王連榮還記得,剛進實驗室時,師兄師姐就告誡她,所謂硫修飾的課題就是一個無底洞,千萬不要接手。而她卻被鄧子新的毅力所感染,與老師并肩作戰(zhàn)。王連榮說,當實驗遲遲未出成果,自己感到沮喪泄氣時,鄧子新不斷加油打氣,告訴她希望就在眼前。
所有的堅持終于燃起希望的火花,2004年,他的團隊在實驗中證實了細菌DNA分子中硫元素的存在。2005年,《DNA大分子上一種新的硫修飾》論文在《分子微生物學》期刊上發(fā)表。2007年又相繼在《自然-化學生物學》、《核酸研究》、《生物化學》和《分子微生物學》等期刊上連續(xù)發(fā)表4篇論文,獲得化學結構和生物學功能的一系列突破。他團隊的這項非凡成果獲得國際分子生物學界的一片叫好聲,專家評論說,這是一項振奮人心、令人意外的發(fā)現(xiàn),具有最高級別的科學價值。
如今,鄧子新回憶起20多年的科研歷程,感觸良多,“我很享受這個發(fā)現(xiàn)的過程,失敗有時候也是一種美妙的體驗,要相信自己,耐得住寂寞,有敢于把冷門捂熱的勇氣、執(zhí)著和毅力?!?/span>
除了埋首于揭示硫元素的存在,鄧子新還是個多面手,在微生物分子遺傳學、抗生素藥物代謝工程和化學生物學領域都做出了許多卓有成效的成績。
2003年以來,鄧子新團隊在國際上克隆了一系列新結構類型的抗生素生物合成基因簇,并在國際上首次提出了多類抗生素生物合成的模型。這些新發(fā)現(xiàn)大大擴展了人們對許多重要微生物藥物生物合成機理的認識,使通過遺傳工程大幅度提高抗生素藥物的產(chǎn)量,以及拓展生物學功能越來越得心應手。國際化學生物學領域的專家多次高度評價這些成果。
同時,鄧子新團隊還系統(tǒng)性地建成了具有國際影響的“抗生素藥物基因資源庫”和“抗生素藥物化合物庫”,建立和發(fā)展了重要抗生素產(chǎn)生菌的基因克隆體系,克隆的殺蟲、抗病、抗細菌、抗真菌、抗癌及HIV等抗生素藥物基因簇和一系列控制藥物產(chǎn)量的正、負調節(jié)基因等不斷受到國內外的密切關注。部分重要抗生素藥物(如井岡霉素)基因已成為推動學科發(fā)展和產(chǎn)業(yè)進步的重要新基因儲備。
這類藥物需要不斷更新?lián)Q代、降低生產(chǎn)成本,業(yè)界的傳統(tǒng)做法是從自然界微生物中篩選。這樣的操作,資金消耗大,耗時長,往往需要8到10年,甚至更長時間。國際生物學界一直希望通過基因工程的方法,尋找眾多抗生素的合成基因,將不同源和功能的基因合理地組合在一起,產(chǎn)生自然微生物本身所不能產(chǎn)生的“雜合藥物”。如果能夠尋找到一個有用的化合物,除了將產(chǎn)生數(shù)億乃至數(shù)十億美元的巨額利潤,還有可能為人類的醫(yī)療和農業(yè)生態(tài)的保護提供新的手段。
鄧子新團隊開展了提高抗生素藥物產(chǎn)量和創(chuàng)新藥物的研究,提高了重要藥物(如多氧霉素)的產(chǎn)率,獲得了數(shù)十個新抗衍生物,申請了18項發(fā)明專利,包括國際PCT及法、日、韓等國外專利,并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chǎn)權。這些成果標志著鄧子新團隊轉變自然微生物中被動篩選抗生素新藥物的傳統(tǒng)模式,邁出主動高產(chǎn)、創(chuàng)新微生物藥物的第一步。
充滿激情的領導者
2009年底,武漢光谷獲批第二個國家自主創(chuàng)新示范區(qū),鄧子新受邀考察武漢國家生物產(chǎn)業(yè)基地的九峰基地等。隨后,他欣然接受擔任武漢大學藥學院院長,同時兼任武漢生物技術研究院院長的邀請。他說,到武漢大學“過程很簡單,”“只為做大事,做成事,沒想太多?!?/span>
來到武漢大學的,不僅僅是鄧子新,10余位高層次人才也追隨著他的步伐,來到珞珈山這片科研樂土。
2010年春節(jié),在劍橋大學生物化學系做研究的孫宇輝收到一封來自鄧子新的郵件,問起他對未來的打算,并力邀他加盟武漢大學。不到一周,他就接受了這份邀約。
孫宇輝說,祖國生物科學事業(yè)的欣欣向榮和恩師鄧子新的殷切期待對自己產(chǎn)生巨大的吸引力,使得自己毅然放棄了即將獲得的“綠卡”,希望到武漢大學來拼搏出一片天地。
不久后,鄧子新曾經(jīng)的學生——就讀于哈佛大學的博士后陳實、就讀于斯坦福大學的博士后劉天罡、就讀于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后王連榮等,也追尋老師一起來漢,分別從事生物燃料、神經(jīng)藥物方面的研究。許多以前未曾相識的“海歸”們也紛至沓來。
來武大后,鄧子新的身份發(fā)生了微妙變化,他不僅僅是一名科學家,更是一位領導者,致力于構建生物藥學研究平臺,建立豐富的藥物基因資源庫及化合物分子庫,實現(xiàn)生物藥物的創(chuàng)新和高產(chǎn)。
談起這位師者,博士生陳浩、郭俊紅、朱發(fā)銀你一言我一語:“鄧老師比我們還要有活力,有激情呢!”“開組會時,聽到好的思路和做法,他會激動得像孩子一樣跳起來?!薄霸囼炄〉昧诉M展,他比我們更激動。”
鄧子新認為,自然科學,尤其是基礎性研究,很多重大的科學發(fā)現(xiàn)是無法提前計劃的,探索科學就是探索未知。實驗室應強調培養(yǎng)學生的興趣、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執(zhí)著追求的精神,尤其是創(chuàng)新的激情。“一流的科技人才和閃光的科技成果往往都是在自由探索的過程中凝練出來的?!?/span>
實驗室硬件建設是物質保障,但軟環(huán)境建設更為重要,對此,鄧子新頗有心得:“一定要營造有利于科研創(chuàng)新的文化?!?/span>
采訪中記者發(fā)現(xiàn),師生們說得最多的就是團隊合作精神。實驗室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不論誰申請到科研經(jīng)費,都要拿出一部分來,貢獻給團隊,做為新同事的科研啟動資金,也可以資助暫時未能申請到經(jīng)費的教師,保證其順利開展工作?!皩嶒炇艺嬲龅搅四阒杏形?,我中有你?!?實驗室主任孫宇輝說。實驗室運轉不久,大家就共同凝練出“博學精問、同舟共進”的“室訓”來支配實驗室創(chuàng)新精神和團隊文化的發(fā)展。
“實驗室的文化應是一種互動交往的團隊文化,師生之間一些好的方面能夠相互影響?!编囎有抡f,“實驗室多是30歲至40歲的年輕人,來自四面八方、天南海北,每個人在實驗能力、創(chuàng)造能力、科研靈感等方面都有其獨到之處,每個人都應該學習別人某一方面的優(yōu)勢,取長補短,成就自己。”
“我們有沖勁,有活力,卻難免急躁,鄧老師像慈父一樣,包容著大家的個性,也包容著我們的失敗?!蓖踹B榮說,“有他在,我們可以踏實安心地做科研。”
談起包容失敗,鄧子新滔滔不絕,“社會的評估體系,特別是容忍失敗的體系,可能現(xiàn)在還不是特別健全。我們應該容忍失敗,在科學上面尤其如此,只要整個探索過程是科學的、有邏輯的,即使最后沒有產(chǎn)出論文和產(chǎn)品,可它還培養(yǎng)了人才。從更深層面來說,科學研究應該是科學知識和人文底蘊的積累?!?/span>
面對自己所取得的成功,鄧子新十分謙虛,他把一切歸結為擁有一個支持他事業(yè)的集體,他說,“我的精神支柱是一個知識分子對國家的責任感”?!艾F(xiàn)在正是做貢獻的時候,這種貢獻,只有開始,沒有終點。”
珞珈山下,充滿激情與活力的鄧子新正帶領著一批同樣熱血沸騰的實干家們,在生物科學的道路上披荊斬棘,一路向前。
參考資料
【1】武漢大學新聞網(wǎng),【院士風采】鄧子新:生物科學“探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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